简明幽默学
1984年12月第1版 1990年12月第6次印刷
 

《辣椒酱·矿泉水·星体投射》

頊折:

    

与大部分曾位于权力顶端的女士一样,凯瑟琳·德·梅第奇夫人有一个英年早逝的丈夫,三到五个秘密的情人,一个葬送了成百上千条人命的险恶阴谋,化学家永远对其充满好奇又不得要领的毒物手册,一幅本人满意但遭后人唾弃的肖像或照片,以及一个昏庸无能的儿子,并且,参加过这个儿子的葬礼。

对于凯瑟琳·德·梅第奇夫人是否涉嫌用明朝万历年间酿造的辣椒酱(注·1)毒杀她的长子弗朗索瓦二世这一历史问题,法国文豪亚历山大·仲马给出了一个浪漫主义的表态,这个表态因其浪漫主义的特质而显得充满偶然、不合逻辑、令人扼腕又引人发笑。

但既然尊贵的出题者诚心诚意地问了,不妨请您大发慈悲,以一瓶矿泉水的视角,重新审视大仲马笔下这一可爱又迷人的凶杀案。

 

三题:辣椒酱·矿泉水·星体投射

出题者: @PYSOIX 

 

那么,现在,您是一瓶矿泉水,身处最近才改信天主教的纳瓦拉国王亨利暂住的客房中,一架还摆着些收费成人用品的梳妆台上。

我知道您满脑疑问,满腔牢骚,但您没有嘴,我也无意观察您的心理活动,所以,这些疑问和牢骚我统统不予理会。您大可为自己的存在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,也可以为自己杜撰一个高贵的出身。您也许正在纠结一个问题,那就是您究竟是水,还是瓶子,抑或是两者合二为一的整体,就像塑料制成的身躯,承载着水一般洁净的灵魂。上帝保佑您这位二元论者。无论如何,请您暂且冷静,女士或者先生,因为,这个故事的主角就要登场了。

没错,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您。这个故事的主角正站在门外,就要转动门把手走进来了。在他进来之前,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十分钟以前发生在这个房间内的一幕:有人(那时你正面朝窗外思考着人生,屁股对着他,因而没看清那人是谁)偷偷溜进房间,把一本装帧精美的怪物图鉴放在了梳妆台上(现在是你面前,当时是你背后)几厘米开外的地方。约半小时后,我们将知道,这本怪物图鉴的每一页上都涂满了威尼斯商人从明朝运来的辣椒酱——您与这世间最毒之物曾只有咫尺之遥,而您居然还活着,慈悲的上帝——但现在不妨假装对此毫不知情。

您表情冷漠地看着主角走进房间,发现他不是亨利,房间的主人,而是那位最近老与亨利厮混在一起的昏庸君主,可怜的倒霉鬼弗朗索瓦二世。直到此刻,您才第一次对您正在旁观的这出闹剧产生了兴趣。一个不速之客溜进他的客人的房间了,这下可好,让我代表月亮消灭他吧,您中二地想。

但您也就是想想罢了。主角在房间里兜来兜去,看了一下你脚下的标价牌,轻蔑地瞥了您一眼,又饶有兴致地研究起你身旁的成人用品来了。您肯定用最恶毒的言辞诅咒了他,以致于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那本装帧精美的怪物图鉴上。

“亨利你这个狗娘养的。”像一个发现了哥哥偷藏的零食的孩子一样,主角对着空气咒骂了一句。

接下来发生的事您不忍直视:主角,与所有在当时的欧洲接受过小学以上水平教育的贵族看书时一样,每翻一页书,都要用舌头贪婪地舔一下大拇指肚,仿佛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方便分开黏在一起的书页,而是为了品尝书页在指间留下的味道,好用味觉而非视觉体验书中的文字和插画。他就这样贪婪地“品读”着这本想必有着与您等同的高贵出身的精装书,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您无聊地等待着,感觉自己就快掉线了。

就在这时,您也不知道这时是哪时,但大家都这么说,就在这时,主角突然全身一哆嗦。怪物图鉴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,嘭地一声掉落在地,吓了您一跳。主角张大嘴巴,吐着舌头,发出狗狗散热时的哈哈声,他用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喉咙,满面通红,两眼瞪得要冒出火来。您幸灾乐祸地看着。突然,他松开右手,一把抓住您。您嫌恶地想挣开他,但除了在纯洁的灵魂中冒出几个气泡外什么都做不了。他又松开左手,迫不及待地拧开您的瓶盖,您害怕极了,因为这样一来您的灵魂就危险了。如果您有嘴巴,这时大概正发出世间最庄严又脆弱的抗议:你还没付钱呢混蛋!

然而故事几秒钟后就结束了。主角没有付钱,也没能吞噬您的灵魂,没能通过夺走您的灵魂从辣椒酱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。然而,在他因喉头的剧痛、四肢的麻痹以及骤然升高的体温而休克的一刹那,他的左手成功地打开了您的瓶盖,而他的右手松开了您的瓶身。您在小约翰·施特劳斯的名作《艺术家的生活》的伴奏中,做出了瓶类历史上最优雅的自由落体运动。直到您的身躯安然着陆,而灵魂撒了一地,您的旁观才告一段落。

 

(全文完)

 

在他弥留之际,弗朗索瓦二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冒着血,整个人就像一个红通通的辣椒,那样子简直比汞中毒的病人临死前还要可怕。就在宫女和太监忙着擦拭他身上那永不枯竭的血珠时,弗朗索瓦二世陷入了生命中最后一阵沉思。

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,他的妹妹玛格丽特正伏在床边,哀求他饶恕她的情人,而其实那个情人早已身首异处。多年以后,法国大文豪大仲马用极其深情地笔调,再现了法国的混乱宫廷史中这动人的一幕:弗朗索瓦二世抚摸着玛格丽特的长发,看着她那双令他羞愧万分的眼睛,一瘸一拐地说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:

“到底什么是星体投射?”

 

注·1:辣椒酱,一种野蛮时代的调味品,而不是对辣椒的亲密称呼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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