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明幽默学
1984年12月第1版 1990年12月第6次印刷
 

《加湿器·探照灯·冷漠》

頊折:

  

我知道:我这般以作者的身份对您说话,会在您的脑中引发某种不祥的预感,以及某种病理学家称为歇斯底里性恐惧的症状。它在您忆及某次坠落以及坠落导致的灵肉分离时,会愈发强烈。但您大可放心,这回我不会将您变成一台正向空中喷吐着灵魂的加湿器,因为加湿器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了另一重要角色。这回,您是一盏探照灯。

 

三题:加湿器·探照灯·冷漠

出题者: @PYSOIX 

 

西格蒙德·弗洛伊德名不见经传的学生路德维希·昆尼希认为人只有两种欲望:填充与被填充的欲望,及窥视与被窥视的欲望。前一欲望是生理的,后一欲望则是神性的。昆尼希的断言正确与否,我无能力、亦无意愿评判。但是,既然我们今天要探讨的问题是“窥视”,那不妨以这一断言作为开篇。

现在,您想必发完了牢骚,正在脑海中搜索着尚未被使用的恶毒字眼,好咒骂我。但您听到我们今天的主题是“窥视”时,小脑袋瓜肯定飞快地转了一下,如果您有嘴,就会立马嘲笑我:你想如何让一盏探照灯窥视别人呢?

对于您的诘问,我打算分两步回答。首先,没有看过我的故事的人(亦即绝大部分人),不会认为一盏灯和人一样,先天或后天地拥有窥视的欲望。因此,他们对您的窥视不会加以防范,甚至根本不会意识到有盏猥琐的灯正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,并有意地从中提取种种含义。其次,也就是麻烦所在,您恰恰是一盏探照灯。诚然,人们可以在路灯下畅所欲言,但在探照灯下,恐怕就要开始回顾自己一生所犯下的、大大小小的、不为人知的错误了。如果第一层考虑,即人们认为您只是某个无意识的物件,仅仅伤害了您的自尊,那么,第二层考虑可能就有点伤筋动骨了。

那么,现在,让我把您从底座上拆下来,卸下您的灯罩,换一个半球形的。这不会太疼。然后是这个球形活动轴承,不需要了。您想留着它作为纪念?没门。接下来的步骤有点难度,希望您没有恐高症,我们要把您安放到某根高杆的顶端。然后再做一些美学上的修饰工作。完工了!想必您也发现了,虽然您的肉体遭到了肆意(但非恶意的)篡改,但您的精神、您的记忆还是完整无缺的,您还是您。所以,请您满心欢喜地接受您的新肉体:一盏普通的路灯!

 

三题:加湿器·普通的路灯·冷漠

出题者:被肆意篡改的 @PYSOIX 

 

冬夜,一个旅人从您(悬在空中的)脚下经过。神奇的是,您有耳朵,因此您听到他在啜泣。此时正下着雪,旅人裹紧了风衣。他好可怜,您想。

您的灵魂的光芒的尽头,一家杂货铺开着门。一个老爷爷坐在门口。他怎么不怕冷?这用不着您担心。旅人从他身边走过时,他抽了口烟。接着他缓缓吐出甜甜圈形的白烟,叫住了旅人:

“你是不是遭遇什么不幸啦?”

“不,我刚刚与她离别了。”

您伸长了耳朵继续听,但什么都听不到了。老爷爷邀请旅人到铺子里坐坐,门被关上了,只剩您孤零零地挂在冷风中。故事离开了您的窥视范围,您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待遇,确切地说是作者的恶意排挤。

然而,这时您的手机响了。在我的默许下您接听了电话。您的一位朋友生动地向你播报了旅人和老爷爷在屋内的谈话内容,包括一个落难的贵族、一场英吉利海峡上空的邂逅、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、一条前线的密报、一支未送达的玫瑰、友谊号列车的事故、一个意乱情迷的夜晚、一个叫做火烈鸟的俱乐部以及发生其中的一场的骚动、另一支未送达的玫瑰、一颗结束一场叛乱的子弹、一对反目成仇的、最终在车轮下同归于尽的恋人,以及今晚的离别。您一口气听了这么多故事,满足地打了个饱嗝,如果您有嘴的话。

当然,您的这位慷慨的朋友,就是在开篇提到的、这个故事的另一重要角色,加湿器先生。

 

(全文完)

 

以下内容,源于我们尊贵的出题者的最新的实验,他的上一次实验是在三题故事中加入拟声词作为一个主题。虽然作者对“冷漠”的抽象名词词性心知肚明,但为了避免实验过于激进,在此仅考虑其形容词性。作者原拟用本故事中的某个片段作为实验客体,但无奈作者平铺直叙的记叙方式中从不会出现超过七个形容词,因此,不得已冒犯了中国作家周树人先生的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一文中的某个经典片段:

“不必说冷漠的菜畦,冷漠的石井栏,冷漠的皂荚树,冷漠的桑葚;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冷漠地吟,冷漠的黄蜂伏在菜花上,冷漠的叫天子冷漠地从草间冷漠地窜向云霄里去了。单是冷漠的冷漠的泥墙根一带,就有冷漠的趣味。油蛉在这里冷漠地唱,蟋蟀们在这里弹琴。翻开冷漠的砖来,有时会遇见蜈蚣;还有斑蝥,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,便会冷漠的一声,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。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,木莲有冷漠的果实,何首乌有冷漠的根。有人说,何首乌根是有冷漠的,吃了便可以成仙,我于是冷漠地拔它起来,冷漠地拔起来,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,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冷漠。如果不怕刺,还可以摘到覆盆子,像冷漠的小球,又冷漠又冷漠,色味都比桑葚要冷漠得冷漠。”

其实,作者本人更偏好另一种实验,这实验在作者第二十七次读这一段落时便已做了。实验的结果给作者的童年带来了诸多乐趣:

“不必说碧绿的斑蝥,光滑的斑蝥,高大的斑蝥,紫红的斑蝥;也不必说斑蝥在斑蝥里长吟,肥胖的斑蝥伏在斑蝥上,轻捷的斑蝥忽然从斑蝥间直窜向斑蝥里去了。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斑蝥一带,就有无限斑蝥。斑蝥在这里低唱,斑蝥们在这里弹斑蝥。翻开斑蝥来,有时会遇见斑蝥;还有斑蝥,倘若用斑蝥按住它的斑蝥,便会啪的一声,从斑蝥喷出一阵斑蝥。斑蝥和斑蝥缠络着,斑蝥有斑蝥一般的斑蝥,斑蝥有臃肿的斑蝥。有斑蝥说,斑蝥是有像斑蝥的,吃了便可以成斑蝥,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,牵连不断地拔起来,也曾因此弄坏了斑蝥,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斑蝥像斑蝥样。如果不怕斑蝥,还可以摘到斑蝥,像小斑蝥攒成的小斑蝥,又酸又甜,斑蝥斑蝥都比斑蝥要好得远。”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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